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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日,在北师大南门的咖啡馆坐着。松林恰好在师大图书馆组织凤凰读书会,主题是两位诗人(陈太胜与树才)讲现代诗。原本就约好晚上见面,索性先去活动现场等他,也看看诗歌的讲座都能讲些什么。

活动名叫“在陌生人中旅行”,也是陈太胜教授此次发布的新诗集书名。陈老师任教于北师大文学院,主修文学理论和中国现代诗学。树才原是驻塞内加尔外交官,后入社科院外国文学所工作,以法语见长。不过,树才也介绍,他曾做过很多职业,比如在非洲一工地当了7年工头——这是他曾料想不到的。

学者、外交官的标签,先于诗人的身份吸引了我。非是对诗人的成见,只是在当下,写诗的人太多,自称诗人的也不少。怯于进入有些混沌的现代诗歌领域,忧虑误入歧途,把握不住其中的美好。

不过,仍有些基本的立场和判断:不喜狂热的英雄主义或理想主义情结;一定要有内容,而不仅是空洞的情绪表达;敲击回车键一定要是谨慎克制的;文字清楚明白,不能是炫技式地拗口。这些要求杂乱无章,多是自己对文字的态度,也可以看出我对诗歌这一门学问的陌生。

而学者与外交官的身份,传达的标签化信息(或说成见)是严谨、克制、积淀和丰厚阅历。今次讲座,也恰应验了这些特征。那么,他们的诗歌,想必也符合我的趣味。

读一首陈太胜的诗,《无人》,写于2011年1月16日。

无人在山上在泉边

在路上在湖上在冰上

在屋顶在餐馆中

在坐中在身边在多少年前*

 

无人在杭州在昆明

在上山在建德在兰溪

在沙溪在车站在广场

在飞机场在昔归的路上*

 

在某个港口在某个路口

在某个阁楼在某条船上

在某个没有去过的地方

在某个已经逝去的时间*

 

无人在喝茶在吃酒

在听你说在对你说

无人会来无人会真的离去

为了某个无人能够理解的理由*

 

无人在今夜在上路

无人在桥下在云上

在日子日子无法计算的地方

无人在某处*

太胜说,这是他看重的一首诗。当然也透露了他对诗歌的趣味。树才评价,太胜的诗,是内心的,生活的,而且有耐性。凝视自我与生活,是他灵感的主要来源。太胜喜欢的读诗或写诗情境,是在家中,与茶香为伴,光源来自台灯、油灯或者蜡烛。他忧虑当下以电脑或手机写诗读诗的方式,有可能让诗歌变短,因为敲击回车键太容易了。

很自然地,他们回忆起了八十年代,那个诗歌狂热的年代。树才年长些,彼时就读北外法语系,当然被裹挟其中,也曾深陷。但现在想来,他并不认同那时人们对诗歌的态度。他说,诗歌是八十年代文化生活的核心, 很多人出于狂热的心态写诗,诗歌里游荡着浪漫主义、理想主义的幽灵。写诗是为了念出来给别人听。他讲了一个故事,一次,宿舍半夜熄灯后,有诗社友人兴奋找来,非要将新写出的诗读给树才听,他们就在唯一还亮灯的女厕所门口,一直讨论至凌晨。那时,北京各大高校常有读诗会,诗人极受欢迎,这种广场式的读诗,引得万人空巷。

后来回望,他不喜这样的心态和环境。诗人要隐身在人群中,不能跑到诗歌前面去。诗人是英雄的时代早就过去了。写诗若要长久,需要耐性。不论读诗还是写诗,都要成为日常的行为,需要有平静的状态,以及对自我与生活的敏感与想象。毕竟,细碎才是生命(或者说生活)的常态。

树才庆幸,太胜成长于九十年代,没有沾染八十年代的习气,而且,“能够以学者的眼光和耐心来写诗,很个人,很宁静,忠诚于自己的内心。”

太胜也说,诗人与诗歌不应该招摇。当下很多人怀念八十年代诗歌的生态,但在太胜看来,那时的狂热,对于作为文学的诗歌来说,可能有所失,而不是有所得。他提到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诗歌的转变,表现在“重”与“轻”的关系上。原来,诗歌一直以“重”的方式写“重”的内容,持着教诲的语调,没有回旋的余地,这种方式不能持久,最好能恰到好处地把握轻重。同时,他也观察到,很多人写诗,实际上是为批判而批判,未必是自己的想法,而为写诗牺牲自我,就显得不真实了。诗歌,应该是自我的镜像。

树才说的好。写诗还是写心(自我),以语言特殊的妙用留住“感觉”。读诗时,可以唤起这份感觉,回到彼时。自我不是简单的虚体,而是复杂的构成。以诗歌写自我,可以呼唤国人缺乏的个性。

太胜与树才的交流妙语连珠,没有宣教的意味。两位前辈,透过诗歌,展露着自己的过往,以及人生态度。我欣赏这些看法,觉得趣味相投。

有时,反省成见,我们未曾跳出八十年代的影响。诗人、诗歌、八十年代、海子、北岛、广场……记忆的剪影串联,勾勒出千篇一律的八十年代的热闹图景。不禁在想,彼时,真的有这般恢弘壮阔吗?诗歌该是一些老文青们回忆的那般模样,且倍受尊荣吗?

过去,不意味着就是“好的”。那个时代已然远去,我们无法身临其境地感知,唯剩常带来错觉的回忆。当下,无论是写诗的余秀华,还是工人诗人,再到更早前的梨花体、羔羊体诗歌,有关诗的话题,因为附加了别的意味,才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,热度转瞬即逝。那个狂热的年代,可以用来缅怀或祭奠,但不值得重复。诗歌,或许早该回归它作为文学的平实的身份。

讲座结束了,我的疑问犹在,到底什么样的诗歌,可以称得上“好的”诗歌。可能太胜与树才无意武断地下定义,或许在他们看来,这种判断应当交由个人。毕竟,读诗是每个个体与诗歌的私密交流。能否唤起共鸣,也是很私人的事情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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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林毅

杨林毅

18篇文章 5年前更新

法律人,刑事法律、监察法制研究者。联系方式:yanglinyi0906@gmail.com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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