认识悠悠之后,我对民乐的了解,从《春江花月夜》跨越至《吹响的经幡》和筝乐演奏剧场。在古筝演变图谱里,后者可以视作现代主义典范,从而与当代艺术潮流交汇,各归其位。
#筝乐演奏剧场《人生几何?!》#
我想的是,为什么要将作品标注为现代主义或其他,我能想到的原因,为了便于理解。我们指着毕加索的作品,“这是现代主义风格”,有关工业革命、中产阶级、抽象、高级、拍卖行、艺术家等片状想法涌现,下一刻,脑子里堆满了名词,再下一刻,意味深长点头。
博物馆收藏式展览,我们只能留给每位艺术家、每部作品几分钟,一句“现代主义风格”,足矣让我们自认为收获颇丰,别忘了,还有视觉“欣赏”获得的信息。脑子里想到的,眼睛里看到的,填满了求知欲。
当然,在学者的角度,这种标签是归类,不论是用时间、内涵或者形式作为分类尺度,把相似的、有关联的事物放一起,也方便比较。
只是,我们千万不要将标签当起点,忘记真正源头,正如宇文所安说诗歌,“来自不同传统的诗歌可以彼此交谈,只要我们不把它们分派到一个正式的宴会上,每首诗面前放一个小牌子,上标它们应该 「代表」 哪一传统。如果我们不去麻烦这些诗,不迫使它们代表「中国诗」、「英国诗」、「希腊诗」,它们其实有很多「共同语言」。”
作为欣赏者,我们习惯以概念叠床架屋。但艺术要面对真实生活,现代艺术尤其是。
现代主义风格有两个必要条件,一是不安现状,反抗主流与传统,二是提出真问题,不断追问。
而通常遭遇的调侃是,现代主义无非胡乱涂鸦后的牵强附会。这种质疑有时不指向作品,而是受追捧的现代艺术工作者,公众觉得名不副实。其实,这些艺术工作者也从未肯定过自己,恰恰视己为敌。
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是“反抗”或者“反叛”的表现,在这些人看来,只不过是艺术应该有的样子。对于那些约定俗成的规矩,TA们表现得很“无知”,无知则无畏,对所谓传统或定式自然无法产生尊重,反倒无法理解,为什么要尊重?
可能这些人说不清楚为什么不尊重传统,就跟其他人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尊重一样——全凭直觉与秉性。
#吹响的经幡、风中的圣咏,秦文琛/作曲,刘文佳/演奏#
在我看来,艺术的起点是直觉,艺术的过程是反思,艺术的终点是等待背叛。
直觉与直觉不同。有的是经验法则,有的被称作天赋,神来之笔。不过,创作不可能没有章法,反思的过程异常惊险。艺术家精心设置谜面,观众是猜谜的人。作品里执行了哪些理论、规则和技巧,艺术家知道,观众只能揣测。好在,规则与技巧之外,作品独立于艺术家,自有生命的张力,在它面前,人人平等。
如果跟着艺术家的思考走,难免触碰那些大问题,碰着了,我们不妨看看艺术家怎么想,或者作品本身怎么想,之后,反观自己。如此往返几趟,可能才算跟艺术家和作品有交流。
我们习惯别人给答案,寻求确定解,尤其面对大问题的时候,毕竟大问题也是大难题。这里可能有误解,我们以为给出确定解才算解决问题,实际上,学会不断追问,提出否定之否定,才是这一路往返最要紧的事。
每个人可以提出自己的解释,只是,这个过程得谦虚和坦诚。遇见一部作品,你觉得好听、好看,有一种可能,它是你熟悉的旋律或画面。你以为理解它了,听懂它了,有了安全感。可能是这种安全感,让你觉得舒服。如果作品在你听来毫无秩序可言,不在经验范围之内,你自然无法理解,也就没有耐心了。
我们以为的很多艺术“创新”,可能不过是在传统模式基础上,改变了一些元素,造成“耳目一新”的假象——能被很多人理解并传颂的艺术“创新”,不是创新。为什么?人脑的感知能力有限,无法同时处理多种新信息,会偷懒只接收熟悉的部分,同时“欺骗”你,让你以为懂了。那些要费劲理解的部分,往往被忽视和舍弃。如果一首作品被忽略和舍弃的部分太多,自然无法理解,更别谈欣赏了。一部难理解的作品,无法传颂。或者,不得不借助艺术之外的标签,比如名人效应。
萨基说,“相比叙述式或具象派艺术,抽象作品对视觉脑造成的反应范围比较小。”不同风格画作,引起大脑皮层不同反应。每个神经细胞,只能处理一种信息,颜色、形态、运动等,分布在不同区域。比如,有些艺术家感知颜色的细胞强,则运用颜色更有特点。具有同样特质的看画人,也能获得共鸣。
神经科学在解构视觉艺术,其他感官艺术的解构尚在途中。我们可以不再依赖艺术家的朦胧话语,有另一种途径理解艺术,姑且算作生物学解读。艺术工作者可能希望保持神秘感,把握解读的话语权,可惜时代不同了。
艺术与感官的关系,贡布里希在《艺术与错觉》里有精妙描述,“艺术的历史可说是在制作万能钥匙,去打开我们那些神秘莫测的感官之锁,而那钥匙本来只由大自然自身掌握。我们的感官之锁是一些复杂的锁,只是在各种齿牙首先啮合、若干锁簧同时打开的时候,它们才有反应。正像试图打开保险的盗贼一样,艺术家也无从直接了解内部机关。他们只是靠敏感的手指去摸索道路,一旦什么地方出现空隙就把他的钩子或铁丝插进去,弯成合适的形状。当然,一旦门砰地打开,一旦钥匙成形,再次开锁就轻而易举了。下一个人就无须特殊的见识——就是说,仅仅需要仿制前一个人的万能钥匙而已。”
也就是说,即便懂神经科学,也不懂艺术。反倒是艺术家运用先天禀赋和直觉,不断探索未知领域,指引研究者探索复杂的脑部世界。而艺术家也未必需要懂神经科学,对他们来说,保持感官与直觉的灵敏,以及对世界的好奇最重要。
具体到我,要努力让睡在身边的现代主义艺术工作者,永葆灵敏与好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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